刘宝俊:四十年耕耘出奇迹
刘宝俊,文华学院人文学部兼聘教授。中国民主同盟盟员,曾任中南民族大学文学院副院长、教务处长、图书馆长。现任中南民族大学返聘教授,国家 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。
2月25日新学期的第二天上午,刘宝俊教授开始为文华学院人文学部2022级中文系学生讲授选修课“社会语言学”第一课,这是刘教授继2021级学生之后第二次讲授该门课程。当刘教授介绍这门课他一人不间断地讲了四十年,展示他那部编写了三十年的讲义,提到他撰著的《社会语言学》一书九年间重印了七次时,满堂肃穆,所有学生无不为之动容。听课的教学叶督导直呼“实属奇迹”,“这是一门‘金课’”。为进一步了解这一“奇迹”,记者专门采访了刘宝俊教授,了解到了很多感人的事迹,也有幸旁听了《社会语言学》,亲身体验到了能在文华学院上一个学者型教授的“金课”是一种怎样的享受。
1977年刘宝俊考取华中师范学院(现华中师范大学)中文系本科,1982年毕业,又考取华中工学院(现华中科技大学)中国语言研究所首届硕士研究生,师从研究所所长、著名语言学家严学宭先生攻读汉语音韵学。那时社会语言学作为一门新的学科刚刚在中国兴起,刘宝俊在研究所的资料室里偶然看到著名语言学赵元任先生1976出版的英文著作——Aspects of Chinese Sociolinguistics(《中国社会语言学的各个方面》),深为吸引。读完全书后,对社会语言学产生了浓厚兴趣,在学习汉语音韵学专业之余,开始广泛阅读中外社会语言学的相关论著,大量搜集语言与社会生活的研究资料,打下了社会语言学研究的扎实基础。1986年刘宝俊教授就为中南民大中文系本科生首次开设“社会语言学”选修课,成为国内最早系统讲授该门课程、研究该门学科的学者之一,至今已在该课程的讲台上耕耘四十载。
一进敞亮的教室,距离课前尚有十分钟,记者就发现前排几乎座无虚席。最引人注目的是,很多同学除了带着刘宝俊教授的《社会语言学》课本外,还备有笔记本,有几人的本子是敞开的,记满了笔记。课前几分钟里,记者趁机问了一些同学对于刘教授的印象,有说儒雅的,有说有趣的,还有说点人回答问题很“恐怖”的,这时刘宝俊教授走进了教室,要上课了。
他眼神清亮,带着微笑,精神饱满地站立在讲台前,声音洪亮,从容不迫,侃侃而谈。他的思维完全沉浸在社会语言学知识的海洋中,严密的逻辑、清晰的条理、新颖的理论和鲜活的案例,配合精心制作的PPT课件上吸人眼目的图、文、音、像,各类知识扑面而来,直叩听者心扉。
从1986年开课始,刘宝俊教授就着手撰写讲义,然后不断丰富内容,增加资料,一直到2016年他的《社会语言学》一书正式出版,三十年时间形成一本厚厚的、充满历史沧桑的手写讲义。讲义的内容早已成为了刘宝俊教授随时可以挪用的延展大脑。
他编写这部讲义的方式别具一格——一页书写正文,然后留一页空白稿纸。空白稿子随时书写与正文内容相对应的学术札记,或补充与正文相关的资料,粘贴相关的报刊剪纸。当补充的内容已写不下时,就在里面粘贴各类卡片。这些写满文字的卡片,很多竟然还是印着“华师中文系七七级毕业论文资料卡片”一行蓝色字样的“历史文物”。时间久了,这些添加的卡片,以及粘贴的各种报刊剪纸,就像生出的竹笋箨片,层层叠叠,连同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书写的字迹,犹如一棵作者心血和汗水浇灌而成的干枝丰满的大树。三十年光阴,这本讲义最先用粗麻线装订,但粘贴的卡片和剪纸多了,麻线就管不住了,于是刘教授便将麻线拆掉,换成铁丝装订。如今,这些铁丝都已经生锈了。里面的纸张也泛黄脆化,有不少破损,刘教授就用透明胶带细心粘好。对于这部积三十年心血形成、六七十余万字的手写讲义,刘宝俊教授非常珍爱,认为这是一个社会语言学教学和研究的“百宝箱”,其中很多的材料还未尽其用,很多新的观点未经阐述,还可以写成多篇研究论文。
刘宝俊教授根据讲义编撰的《社会语言学》一书在出版后的九年间重印了七次,在语言学界这是少见的。在“豆瓣”网上读者评论这部书说“意外地好读,例子也本土化”“很有趣的一本书,冷知识意外的多。本来是奔着社会语言学理论来的,翻了几页就被各种分门别类的语言知识吸引了”。在刘宝俊教授的课堂上也是如此,各类“冷知识”特别多,短短九十分钟的课,刘教授就列举出不下三十余个案例,涵盖了古今中外各方面的内容。
例如在讲第六讲“语言对文化行为的制约和影响”时,刘宝俊教授认为语言对社会文化的形成有制约和影响作用,大的方面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和社会的进程,小的方面方面可以影响我们的日常举止、风俗习惯。刘教授在介绍了美国人类学界著名的“萨丕尔·沃尔夫”假说后,用波兰人敲门的例子,说明是波兰语中的固定重音决定了波兰人独特的敲门方式,证明“萨丕尔·沃尔夫”假说的合理性;在介绍英国语言学家帕默尔的观点“语言不但传达信息,而且影响行为”的观点时,举例二战纳粹运动在瑞典受阻,就因德语Nazi“纳粹”一词恰好与瑞典语nasser“猪”谐音,引起瑞典人的憎恶和抗拒,避免了瑞典卷入纳粹运动,从而拯救了瑞典的命运。刘宝俊教授又带领大家深入中国文化的源头,探究语言是如何制约和影响使用者的行为,他问同学们知道中国四大家鱼吗?又问为什么常见的鲤鱼不在四大家鱼之列?同学们一下子纷纷调动起了自己的日常知识,却没想到四大家鱼背后还有历史渊源,而这个渊源来自语言。鲤鱼实际是中国最早驯养成功的家鱼,但因唐朝皇帝姓李,与“鲤”同音,于是鲤鱼成了神圣的鱼类,被封为“赤鯶公”,《唐律》规定不得养鲤鱼、吃鲤鱼,渔民只得去培育新的家鱼。又举例说,无独有偶,到明代又因皇帝姓朱,明武宗朱厚照诏令禁止养猪,后因大臣力谏,“禁猪令”才草草收场。类似的还有明初“杀鼋几近”,就因为“鼋”与元蒙之“元”同音。而汉语中“元来”一词,到明代都改写作“原来”,竟然也是出自于对元人的恐惧。
刘宝俊教授爱提问,同学们回答地相当积极,几乎问题一出来,大家就异口同声地响应或者表达自己的观点,互动十分活跃。“你们信不信有的民俗是因为汉语的影响和制约而产生的?”刘教授突然问大家,同学们都毫不犹豫地说“信”,教授反而惊奇了,“我还没讲你们就信?不要盲目地信,要有自己的思考”。刘教授就这样引导学生一步步去深入思考。有的地方喝酒,民俗规定要么不喝,要喝就要喝到十杯以上,这是为什么呢?刘教授提示大家从谐音的角度去思考,于是两种似乎毫无关系的文化——喝酒风俗与石碑文化就被联系起来了。在古代,石碑又大又重,容易倒地,于是人们雕刻龙生九子中擅于负重的赑屃,将石碑嵌于赑屃背上就不会倒。但赑屃形似乌龟,民间不知什么赑屃不赑屃的,只当作乌龟,因此喝酒“十杯”以下就谐音“石碑”以下,“石碑”以下即是乌龟,被人笑话。听到最后,同学们哄堂大笑,没想到还有这么有趣的知识。
刘宝俊教授讲《社会语言学》,妙趣横生,宛如“故事会”,有“百家讲坛”之誉。既有历史和现实生活中的,还有自己的所见所闻,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,有余音绕梁之感,不少同学一直在奋笔记录。第六讲最后,刘宝俊教授让大家联想自己家乡的民俗文化,不要停留在表面,而要从语言的角度去分析风俗形成的原因,培养自身的专业素养和学术眼光,并给第七讲“文化生态和语言濒危”开个头,请同学们预习。
1993年初,刘宝俊教授发表《民族语言与文化生态》一文,首次提出一种全新的“文化生态学”理论,认为人类的所有语言和文化共同构成一个生态系统,其中每个语言文化单元都是共生和互生的关系,任何语言都有生存的价值,都是人类文化不可再生的宝贵资源。一种语言的消亡,就像自然界中一个物种的灭绝,将会给人类文化生态系统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。因此,刘宝俊教授在国内学术界第一次发出“旷野的呼喊”——“保护濒危语言”。今天,保护濒危语言已成为学术界的共识,国家开展了声势浩大的“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”。刘宝俊教授又率先投入这一“工程”,在2016年申报获批重点项目“中国语言文化典藏·花垣苗语”,项目成果之一《中国语言文化典藏·花垣苗语》一书列入“国家出版基金项目”和“十四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”,于2022年在商务印书馆出版。这是刘宝俊教授对他所钟爱的事业做出的贡献,他切实地将社会语言学应用到了现实社会研究之中,把每种论著书写在他所热爱的祖国大地上。同时通过他的教学,让社会语言学的知识惠及数以千计的莘莘学子。
在对刘宝俊教授的访谈中,记者还了解到,刘宝俊教授与文华学院的渊源,始于2021年,学校为充实师资力量,把已经从中南民大退休的刘宝俊教授聘请到文华学院。在刘教授40多年的大学教育生涯中,始终把教学工作视为教师的天职,把站稳讲坛视作安身立命的根本,精心讲好每一门课、每一节课,因此他所讲过的每门课程,听过的人都是有口皆碑。他熟研教材,精心备课,制作课件,硬是把枯燥无味的理论课讲得栩栩如生,深受学生欢迎,也赢得了听课的教学督导和校领导的一致赞誉,认为该课是“知识的盛宴、视觉的享受”“有这样的大师是文华学子之幸”。刘教授认为,文华学院在教学管理、个性化教育、学生能力培养,以及学校特色形成方面成绩卓著,在当前高校竞争激烈的态势中,文华学院如能坚守自己的办学定位和办学方向,上下同心,师生协力,必将破茧化蝶,成为中国高校中的一道绚丽风景。